念绯楼：饕餮
林家小公子带回来的小姑娘已经待在好味楼两天了，从早吃到晚，肚子跟个无底洞似的，也不知道这副小身板怎么吃下去的，众人围着，啧啧称奇。
林景成捂着脸，不忍直视，在白玉遥准备继续点菜时，林景成伸手拦住了她。
“别，别点了。”
转眼，他就看见青衣小姑娘捂着肚子，可怜兮兮。“我，我饿。”
林景成心一软，转头招手。“再来一桌。”
林景成：“后悔，现在就是非常后悔。”
林景成捡回白玉遥，是个意外。
洛阳是雨一连下了一月，河水上涨，淹了不少农田，据说是洛阳山脉有两个大妖怪打架，闹的天昏地暗，各地所有的捉妖师都跑去凑了热闹，期待可以捡些漏，降伏些小妖怪。
林景成也随学院去了洛阳山脉，他与师兄走散，迷了路，洛阳山盘中错杂，他拿着小棍子，又冷又饿间，听见小孩的哭声。
他不敢去看，却又好奇，小心翼翼撩开草丛去看时，一个青色小圆球砸在他的身上，撞的他胸腔痛，一时便昏了过去。
等他醒来，便看见砸自己的原来是个白乎乎的小姑娘，正愧疚不安的咬着手指看他。
小姑娘扒拉着他，将他彻底弄清醒过来。
“你要干嘛？”他小声问。
小姑娘很愧疚：“对，对不起，我要吃你。”
林景成赶忙摆手。“对不起，我不好吃。”他拍了拍嘴，改口。“不是，我是的是，我不好吃，你别吃我。”
小姑娘歪着头纠结了一下，手指绞阿绞，模样很是娇俏可爱。“可是你闻起来香香的，一看就很好吃。”
林景成抱住腿瑟瑟发抖，为什么他头一次和师兄分开，就碰见了山里不知什么品种的小妖怪，还吃人，凶死了。
白玉遥看着这个人类少年，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，她想着，手不自觉放在了嘴里。
林景成看过去，只一样，吓得魂飞魄散。
小姑娘歪着头，咬下自己的小拇指，嚼了两口，便咽了下去，偏偏目光清澈，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怕的事情。
林景成看着，忽然软下了心肠。
他拉住白玉遥。“你要是饿，就吃我的吧。”
林景成伸出手，比了个小拇指。“只能吃一点点，我还想留着命回去见我爹。”
小姑娘伸出手，握住他的手腕，看着他的手许久未说话，而后伸出自己另一只手，手指白白嫩嫩，完好无损。
她抬头，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他。“我饿。”
等林景成从山里出来时，众人便看见他身后背了个青衣小姑娘，小姑娘怀里抱着一袋青果，她一口一个，都不带嚼的。
林景成没回师门，将白玉遥带回了家，他爹看见两人的模样气死了。
这白玉遥小小一只，看着就没发育的模样，也不知道自家臭小子从哪里拐回来的小家伙。
越想越气，这姑娘看着就傻，自家臭小子出门别的没学到，倒是学会了骗小姑娘，想着便追着林景成打了半条街。
林景成被打的鼻青脸肿，抬头便看见小姑娘笑的前俯后仰。
“白玉遥，你还笑。”林景成恼，揉着脸，有些委屈，他被打是因为谁呀！偏偏旁人还打趣说他拐了个小媳妇回来，想到这，他飞速扫一眼白玉遥。
什么小媳妇，不过是个没心没肺还贪吃的小妖怪罢了
“诶，话说你是什么东西变的小妖怪。”林景成问，他叽叽咕咕想了许多。
可能是个萝卜精，瞧这矮矮胖胖，白白嫩嫩简直和萝卜一模一样，也可能是个花妖，漂亮的跟小花似的。
白玉遥瞪他一眼，凶神恶煞。“我是大妖怪，特别凶的那种。”她龇牙，露出尖尖的小虎牙，做凶狠模样。“我是吃人的。”
林景成觉得她模样可爱，忍不住一乐，疼的脸一抽一抽的。“我才不信呢。”
白玉遥就在林家住下了，府里下人时不时打趣他们，说林景成拐小媳妇回家，每当这个时候，林景成都会红着脸支支吾吾解释，偏偏越解释越像欲盖弥彰。
他转头，看见白玉遥没心没肺乐呵呵的嘴脸，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。
“林景成，什么是小媳妇呀。”
林景成面容一僵，支支吾吾。“你，你不知道什么是小媳妇？”
白玉遥摇头，林景成脸一下红，一下紫，莫名有些难受，他，他还以为她知道，但是不介意。
他唰的甩开她的手，收回刚刚准备给她的糖葫芦，“吃吃吃，就知道吃，不许吃。”
白玉遥睨他一眼，皱眉，挺起腰杆。“为什么不准我吃呀。”
林景成收起糖葫芦，转身。“吃了长虫牙。”
白玉遥伸手拉住他的袖子。“他们不是说我是你的小媳妇嘛，你为什么对你的小媳妇那么不好？还不如前街那个杀猪的李叔待自己媳妇好。”
林景成愣愣看着她，眉开眼笑。
“那你吃。”
白玉遥跟着林景成混吃混喝一段时间，学院总算想起了自己丢了个弟子，派来寻人了。
白玉遥揪着林景成袖子不放，目光可怜又委屈，林景成本来没打算带她，可看她的模样，一咬牙，花了大价钱买通管理女弟子的瞎眼婆婆，将白玉遥安置在她哪里。
瞎眼婆婆语气揶揄。“回家娶了个小媳妇，就这么一下都舍不得分开呢？”
白玉遥有些不高兴，瞎眼婆婆吃斋，饭量还不够他塞牙缝，她在这里饿了，没有林景成也就没人惯着她的性子，只能饿的啃手指头。
吧唧吧唧的，还只能夜里没人啃，生怕被瞎眼婆婆听见动静。
憋屈。
于是在林景成迷迷糊糊之际，一个小棍子锲而不舍的朝他脸上戳，他起身，看见坐在自己窗户边的小姑娘，白玉遥显得有些焦灼，鼓着小脸，委屈巴巴。
“林景成，饿。”
他登时一个清醒，仔细看小姑娘好像的确瘦了，一时间心疼的不得了。
林景成半夜带白玉遥去厨房还是被发现了，无他，白玉遥过于能吃了，等林景成把完风回来，厨房已经空空如也，除了几片发烂的菜叶。
这么点时间，他想去补齐食物也来不及了。
林景成被好一顿骂，还是当着众师兄弟的面。
“我说了多少次，捉妖者必须心静，勿贪口腹之欲，勿贪金山银山，可你呢？为了那点口腹之欲，吃光了所有的东西，这么贪吃，怎么捉妖，是不是妖给你一个大猪蹄子，你就会放过它？”
林景成低着头，“嗯嗯啊啊”回复的有些敷衍，气的教习师傅吹胡子瞪眼。
忽的，林景成想起什么，抬眼，便看见了混在人群里穿着青衣的小姑娘，他心下一阵紧张，生怕白玉遥被发现。
却见白玉遥瞪他一眼，转身离开。
林景成被瞪的一愣，好不容易被批斗完，他才悄摸摸的去找白玉遥。
白玉遥躺在树上，啃着自己的手指咔咔响，林景成再次看见，还是吓得不轻。
他伸手握住小姑娘的手，阻止她的动作，白玉遥抽回手，还瞪他了一眼。
“你是捉妖师？”她的语气有些凶巴巴的。
林景成摇头又点头，白玉遥眼神凶狠。“那你是不是会捉我，甚至杀我？”
林景成摇头。“我不会的。”
白玉遥愣了愣，眼神渐渐平静下来，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瞧着他，似乎是判断她有几分真几分假。
林景成认真道：“人有好有坏，妖也一样，我知道你是好妖。”
他又想了想，接着道：“你只是好吃而已。”
白玉遥：……
洛阳山脉被损毁的七七八八，小妖流落洛阳城内，百姓苦不堪言，各地捉妖师也齐齐赶来洛阳城。
白玉遥看见那个穿着道袍的白胡子老头，吓得头发炸毛，白胡子老头名曰忘尘，是学院开派的祖师爷。
据说活了几百年，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捉妖师。
而她曾经在洛阳山脉遇见过他，白玉遥转身就跑。
老头敏锐看去，却什么也没发现。
林景成也敏锐感觉到了城内的氛围不对，院里下山历练的师兄一批一批的下山，有时候前一天还一起吃饭的师兄，下山后却再也没有回来过。
他去问教习师傅，却什么也没问出来。
林景成心里怕，死活也不想下山，但该来的躲也躲不掉。
林景成叮嘱白玉遥不要随便下山，林景成其实有些心塞，他平日贪玩，不好好修炼术法，碰见一个小妖怪都能捉弄的他摸不着头脑，如今下了山，怕是和他的师兄弟一样，有去无回。
“这是我的银票，要是我没回来，你就自己下山，饿了可以买东西吃。然后再去找我爹，我爹有钱的，够你吃吃喝喝了。”
“你自己下山的时候要小心，山下捉妖师很多，可不比我们这些半吊子，他们都很厉害。”
“你帮我跟我爹说，我要是死了，让他给我烧很多很多纸钱，我受不了，过穷日子。”
“还有还有，你让他保重身体。”
林景成一把鼻涕一把泪，拉着白雨遥的手絮絮叨叨。
白玉遥拍拍他的手。“你别怕，我很厉害的，我会保护你。”
林景成没把白玉遥的话放在心上，收拾包袱就下了山。
洛阳城客栈已经住满了捉妖师，来来往往的人都背满了各师门的法器。
流至洛阳城的都是一些小妖怪，最厉害的也不过是些半人形的中等妖怪，没什么脑子，蠢得很，法术也不高。
于是洛阳城便成了捉妖师的虐杀盛宴。
白玉遥看着妖被屠杀，敛下眸子的冷意，悄悄藏进人群里。
她能做什么，独善其身都很难做到。
她找到林景成，小声道：“林景成，我带你走吧，这里不太平。”
林景成诧异看着她，下意识看一眼周围，松了一口气。“白玉遥，你来干嘛呀？这里来了很多捉妖师，你呆在这里很危险。”
白玉遥笑了笑，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头发。“别怕。”
林景成摸了摸刚刚被她摸的头发，眼底敛下一抹忧愁。
“白玉遥，我先送你去我家吧，这里太危险了。”
他牵起白玉遥的手，像是下了某种决心。
“等过段日子，我便退了洛阳学院，不做这什么劳什子的捉妖师了，反正我也学不好，也不喜欢，还不如回去继承我爹的家产。”
白玉遥点了点头，十分认同，去学院一连好几天都见不到林景成，一见面也只能偷偷摸摸的见一小会，吃不饱也睡不好，一点也不好，。
“那我要吃好吃的。”她趁机提了要求。
林景成点头“好”。
他们转身便看见与林景成穿着一样的少年，都是十几岁的年纪，手里的罗盘指针指向他们。
少年指着他们，面露愤怒。“林景成，你居然同妖勾结”。
林景成下意识挡在白玉遥面前，解释道“不是的，她不是坏妖，那日洛阳山脉，若不是她我早就死了”。
少年们根本不听他解释“林景成，你且让开，等我们降服这只妖，你再自行去祖师爷那里请罪”。
白玉遥目光变得凶狠起来，扒拉着林景成，下意识就要挣脱他的手。
林景成按住她有些暴乱的小脑袋，声音变得有些焦灼“师兄，她真的是好妖，她没害过人”。
“妖就是妖，哪有良知。天生就是见不得光的，该死”。
白玉遥安静下来，林景成反身抱住她小声道“白玉遥，你先跑。”白玉遥愣愣被他推开，跑了两步，回头看去，面目狰狞起来。“林景成。”
林景成被人术法拍晕，砸在石头是，砸出一个大坑，他眼里满是鲜血，登时昏了过去。
白玉遥看见鲜血，眼里充斥着怒火，骨子里的妖性爆发，犄角自他额头处长出。
林景成醒来时是在一个有些潮湿的环境，他听见滴答滴答的声音，而后听见有人咀嚼骨肉的声音，他血液有一瞬间被凝固。
他迷迷糊糊睁眼，昏黄柴火堆旁，小姑娘满身满脸都是血，地上剥了一地的人皮。他心里涌上一股恶心，小姑娘听见动静，慌忙收起手里的一节手臂，眼里看不出是何情绪，叫林景成想起他小时候养的一条小狗，每次犯错都是这副模样，可怜巴巴，又可怜又好笑。
白玉遥看着他，嘴巴动了动，却什么也没说。
林景成转眼，看见挂着的一排脑袋，还掺着血，刚刚听见滴嗒声便是这里传来。
幽闭空间寂静，这血滴声便愈发清晰。
他认出了那些人，是他朝夕相伴的师兄们，平日对他也不错，入学院时他年纪小，师兄们都会让着他，他睁着眼睛看了许久，心里乱的不成样子，其中一个脑袋，睁着眼睛，死死的看着他。
白玉遥用力擦擦自己的手，却一直擦不干净，索性不擦了，转头不敢看他。
白玉遥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，她只是不想他难过。
“你杀了他们？”林景成轻轻问道。
“是他们先要杀我的。”白玉遥绞着手指，语气有些忐忑。
林景成撑起身子，完全看清洞里的场景，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，身体残肢散落一地，像是被刚屠宰过的性畜，他胃里一阵翻涌，干呕起来。
“你要是想走，便走吧！”小姑娘声音轻轻传来。“我是妖怪，还是吃人的那种。若是想活命，就快点走吧！”
林景成头脑昏沉，“你把他们都吃了？”
他看见少女的头微点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。
“我本就是妖，妖性刻于骨血，自私残忍才是我的本性，林景成，你若想活命，远离我吧”。
白玉遥声音低落起来，“只有你才以为我是好妖”。
林景成许久没有动静，白玉遥偷偷看上一眼，林景成哭了，眼泪顺着脸颊下落。
白玉遥不知眼泪为何物，现在一看，却觉得是个万分难过的东西。不然她怎么一看他哭，这心里难受得紧。
白玉遥起身去抱住他，小声道：“对不起，你别哭了。”
林景成轻轻推开白玉遥，“白玉遥，以后不要吃人了，你要吃什么，你同我说，天涯海角，只要这世间存在，我便都会为你寻到，白玉遥，你也别杀人了，好不好。”
白玉遥没有点头，反而有些纠结:“可别人会杀我。”
林景成点头，“我知道”。他眼神坚定起来，“若有人杀你，你就像今日一样杀了他。”他话锋一转。“我们不能改变别人的想法和做法，只能约束自己，不被杀掳蒙蔽双眼，保留善意。”
“只是有些无辜之人，委实有些可怜。”
“傻子。”白玉遥轻轻呢喃，林景成低头。“白玉遥，人和妖都没有善恶之分，不过立场不一样，你，你好好保重，别来找我了。”
话必，他脱了外袍，包裹住那些碎尸骨。
那些人，是他的师兄，他不能做什么。
白玉遥看着林景成的背影消失，鼻子一酸，揉揉眼睛，又干又涩，心里空荡荡的，她有些后悔了。
早知道，她就躲着林景成干这事了。
白玉遥出了洞门，看见门口堆着一大堆青果，是谁留下的，不言而喻，都要分道扬镳了，他还担心她会饿着，果然没错，就是个傻子。
白玉遥扛着青果，漫无目的，饿的时候吃一颗，闻着少年熟悉的气味，不紧不慢的跟着，她看着少年埋好尸骨，然后遇见了洛阳派的人。
“你师兄他们呢？”忘尘目光盯着林景成，手里罗盘的指针四处乱转，发出嗡嗡的响声。
“不，不知道。”林景成低着头，轻轻摇头。
“你身上有妖气。”
林景成恍惚一阵，依旧是摇头，一言不发。
“啪”的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。“畜牲，你居然同妖厮混。”林景成被打得踉跄，摔在地上，却依然是一言不发。
忘尘目光一凝，“你身上的伤，是被妖法治好的。这般厉害，想来是已经化形的，你告诉我这只妖的下落，我便从轻发落，如何？”
林景成摇头，“我不知道。”
忘尘手指一抓，便掐住了林景成的脖子。
“我手里的罗盘告诉我，那只妖就在附近，说，你同那妖是什么关系？”
林景成挣扎起来，下意识四处张望，黑压压的林子，只有风沙沙吹树叶的声音。
幸好，她没来，他松了一口气，抓住忘尘手臂的手指渐渐放开，头脑有些昏沉，呼吸开始变得有些微弱。
他闭上眼睛，就在这时，风裹着碎石袭来，众人伸手去挡，巨石砸在忘尘的手臂，他手一松。
“老东西，你放开他。”奶声奶气声音自林子中传来，青衣小姑娘在黑色的阴影里，像个肉球一样砸来，扑进了林景成的怀里，接住了他即将瘫软的身体。
声音有些急促。“林景成，你没事吧？”
“还真是一只化了形的，小妖怪呢。”忘尘发出笑声。
白玉遥挡在林景成面前，瞪着面前的白胡子老头，白玉遥记得这人。
那日在洛阳山脉，便是这人与一帮老头在洛阳山脉屠妖，整整七日。
洛阳城连下一夜的大雨，才不是旁人所说。因为大妖怪打架所导致。是因为他们杀死了山神。
“你果然同妖勾结，早在学院，我便觉察到了这只妖的存在，结果是你带进来的。”
忘尘指着他，恼怒不已。
“你怎么能同妖勾结。”
林景成将人拉在自己身后，跪下。“求祖师爷放了她，她不是坏妖。”
“哪里分什么好坏，我看你是被这只妖迷了眼。”
“再怎么样也比你好，你们杀死了山神，洛阳山脉的小妖怪没了山神的庇佑，被大妖怪驱逐，才会逃到洛阳城，他们没有出过洛阳山脉，更没有伤过人，可你们还是将他们杀了，你可摸着良心，你杀的一些妖，可有对你做过什么？”
白玉遥是个受山神庇佑的小妖怪，不太爱修练，就是嘴馋的紧，她得山神四赐名，赠予天地灵物，兢兢业业炼成人形那日，山神被杀，她看着那些人杀进山脉，像举行着一场妖血盛宴。
“什么山神？不过是一只占地为王的妖而已，妖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世间，他们该死。”
白玉遥小脸紧紧绷。“在妖的眼里，你们同样该死。”
她拉住林景成。“你起来，不要给他下跪。”
林景成起身，小声道，语气里带着哀求。“你快走吧，他很厉害，活着要紧。”
白玉遥摇头。“你是傻子吗？我走了，你怎么办？”
“想走。”长剑直直射来，伴随强大术法，闪现出银光，映着深蓝色天光，林景成瞳孔睁开，伸手推开白玉遥。
温热的血溅在白玉遥的脸上，闻到血气，她腹部涌上一种很难熬的滋味，是饥饿，她的本性，像上瘾一般，密密麻麻腐蚀着她的胃。
忽然间，她意识到，她是妖，本就是人妖殊途。
可为什么，这个人类少年会对他这般好。
她伸手，接住即将瘫软在地的少年，心口像被针扎一样，这是她第二次知道心口疼的的滋味，上一次，还是在山神死的时候，灰飞烟灭，死在自己面前，就像是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世间。
她心口疼的不得了，可山神叫她别去复仇，他说她是要成很厉害的妖的，不能被这些坏人打破自己的路。
林景成张了张嘴，他摇头。“你不是坏妖怪，不是的。”
“你，你是我从洛阳山脉捡回来的小……”话未说完，白玉遥感觉自己被搂在怀里，她身子小，缩在他的怀里几乎看不到影子。
少年手臂力气很大，白玉遥用力挣扎，也没能睁开。
温热血液伴着血肉从他身体炸开，在空气里散开，露出内脏与白骨。
她死死抱住怀里的小人，声音虚弱，飘散在风里“跑，跑”
白玉遥抱着少年的身体，忽然无法呼吸。
心底的恶意充斥蔓延，皮肤纹路爬上青痕，崎角趾头头顶长出长长青色崎角，身体逐渐膨胀，她要化成妖形了。
白玉遥不想他看见自己这幅丑样子，伸手挡住林景成的眼睛，“别看，丑”
少年笑意温柔，满脸是血，微微摇头。
头长恐怖犄角的妖怪，怀抱浑身是血的小人，眼睛红红，落下的泪在少年宁静的脸上，砸出一个白色小坑。
白玉遥原是一个小妖怪，她生来旁人就都怕她，可她从未杀人，洛阳山脉被屠杀后，她遇见一个人，那人很香，可看起来不坏，可她还是饿，她本就是妖，偶尔做一两件坏事也没什么的，她想吃了他。
可少年将手伸给她，让他吃时，她就决定要放过他。
少年是个好人，带她来人间，供她吃喝，给她买好看的衣服。
自古正邪不两立，他告诉她，没有善恶之分，不过是立场不同，就像在妖的眼里，人类伤害妖，人类也同样该死。
只是，她的少年不该死，她的少年是顶好顶好的人，心性纯良，本应该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，他不该死的。
不该死的……
洛阳山脉逃进来一个大妖怪，是只饕餮，占山为王。她逃进洛阳山脉那日，浑身是伤。连人形都无法维持，怀里还死死抱着一人。
但她身上煞气太重，一时也无人敢接近。
大妖怪抓了好多小妖，替她办事，她也用妖法庇佑那些小妖，成为了新的山神。
只有白玉遥知道，她不是山神，她才是占山为王的妖，真正的山神已经死了。
她潜心修炼，拼接好少年的尸骨，放入山洞最深处。
最近那个大妖怪又跑去打架了，打的天翻地覆，等她回来时，大家发现，她又变强了。
在妖族弱肉强食的环境下，她好像是个天生的上位者，大妖怪化形那日，天雷滚滚，十三道天雷劈下，都没能让她灰飞烟灭。
大妖怪化形出来是个白嫩漂亮的小姑娘，身材高挑，她杀了洛阳山脉其它大妖怪，成为了洛阳山脉最厉害的妖，无人敢不服她。
洛阳城内心惶惶，自三年前那件事后，以无妖的踪影，可最近却莫名其妙死了好多捉妖师。
白玉遥站在林府门口，门口依旧立着两头威风的大狮子，门内一派冷清，树木苍来，杂草茂盛。门内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，闭着眼睛，嘴里念叨着什么。
白玉遥听得清楚，老头说的是“阿景啊阿景，什么时候回家呀？”
白玉遥心脏一缩，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见人提到过这个名字了
她走过去，慢慢蹲下，小心问道。“林伯伯。”
老人家抬眼浑浊的眼睛，看了她许久，最后才恍然大悟。
“哦哦，你是阿景带回来的那个小媳妇，我记得你。”
白玉遥眼睛一红，点点头，林伯伯握住她的手，轻轻拍了拍。
“阿景的小媳妇，你告诉伯伯，阿景去哪里了？怎么那么久都不回来看看我，是不是怪我平日揍他？你和他说我不揍他回来看看我吧！”
白玉遥笑，扶起老人。
“很快了，伯伯别着急，昨日阿景还同我说，今年一定回来看看你。”
“他最近怎么样了，这个臭小子？”
“他太忙了，有些累，想休息一会，休息好了，自然回来看你了。”白玉遥说着慌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，她不懂这种复杂的情感，就是下意识的不想这个老人家知道事情的真相。
白玉遥杀光上了洛阳学院，忘尘死在她手里的那一刻，她却并没有大仇得报的感觉。
她将忘尘的皮肉拨开，头颅击碎，挂在了洛阳学院的门前，命山里食人鸟叼着他的半个身子，绕城七日。
这个被誉为最厉害的捉妖师，就这样轻易的死了，死的这人杀了护佑她长大的山神，杀了她心爱的少年。
她本应该活吞了他，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，活吞油炸，她给他想了一千种一万种的死法，不管是哪一种，她都觉得便宜了他。
少年不喜欢她吃人，所以她不吃他。
白玉遥捂着眼睛，她有些难受，若是三年前，林景成遇见的是现在的她，该有多好呀，她一定不会叫他死在自己的面前，她会保护他。
她成了洛阳山脉最厉害的大妖怪，却救不回自己的心上人。
很久很久之前，她才知道，那种说不清楚的感觉，不是面对山神的感觉，也不是失去心爱的东西。
是她对上少年诚挚眼睛，心动的瞬间，他是她的心上人。
念绯楼最近来了一笔新生意，是妖族最近声名鹊起的大妖怪，一只，原本只是贪吃却不杀人的小饕餮。
念绯把玩着手里的玉扳指，听了白玉遥的话，摇头。“不帮。”
白玉遥目光黯淡下来。“你要什么都可以，只要你愿意帮我。”
“你要的东西太难，我帮不上。”
白玉遥垂下眼睫。“我用妖骨琉璃瓶封锁住，林景成的魂魄，又用千年玄冰棺保存住他的尸骨，他还存在，你不是说，但凡人还有一丝生的气息，你都能将他救活。“
“你也说了，是救活，不是复活。”念绯打断她。
“妖骨琉璃瓶，千年玄冰棺，这可都是好东西啊！你倒是有不少宝贝。”念绯打了个哈欠。“难怪妖法上升如此之快。”
白玉遥点点头。“这些都是山神留给我的，你若愿意救他，这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。”
“不帮。”他朝躲在帘子后面偷看的小丫头招手。“小丫头，送客。”
白玉遥捏了捏手指，跪下，匍匐在地，声音哀求。
“求大神仙救救他吧，要什么都可以，什么都可以。”
“这世间最难，便是时间倒流，起死回生，这地府阴阳录上记录了一个人的命数，这名额有多少，就要有多少魂魄，你私囚住他的魂魄，本就是逆天改命，而你现在妄图让他起死回生，这种做法，就连念绯楼，也无法做到。”
白玉遥眼睛一亮，抿唇，露出一个小小的笑，点头致谢。
待白玉遥走后，念绯啧一声。
“我还以为妖族只有你一个大傻子，倒是没想到原来都是不聪明的。”
小丫头听罢，气鼓鼓。
“我才不是妖，我是精怪，人参你知道嘛，吃了很补的，特别是我这种，可贵可贵了。”
念绯好笑，伸手敲敲她的脑袋，有些不怀好意。“我倒想知道，吃了…有多补…”
小丫头顿时不敢说话，她替念绯摇着折扇，转移话题，她才不想被吃呢，吃了可就没了，就算是只吃一点点，那也得缺胳膊少腿。
“大神仙，你为什么不帮她呀？你那么厉害。”
“她杀孽太重了，洛阳学院那么多人被她所杀，我可不敢帮，往后她遇见什么，发生了什么，都是她因得的，每个人做的错事，自己不记得，总有人会替她记得，所有遇见的不好的事情，都是报应罢了。”
念绯敲敲她的脑袋。“去做饭。”
三月后，小丫头急急忙忙进来。
“不好了，大神仙，白玉遥死了。”念绯看着她的模样就好笑。“急什么，又不是你死了。”
小丫头眼泪汪汪。“怎么办啊，她那么厉害，怎么死了呢？”
“妖法相渡，重塑肉身白骨，逆天改命之术，本就是禁忌，轻则下十八层地狱，受烈火炙烤之苦，重则，飞灰湮灭，永远消散于这世间，在无轮回转世。”
念绯抬手，在薄子上饕餮二字，画了一把叉。
“那她呢？”
“大概是，要死了吧！”
林景成醒来那日，阳光正好。
从洞口撒进来，他看见浑身裹着黑布的少女，脸上有着奇异的青色纹路，头顶鼓着两个尖尖的包，他猜测是个犄角。
他知道，这人或许是个妖。
“是你救了我吗？”
少女没有看她，只是将脸用黑布挡住了，彻底看不见容貌，只能听见她略微有些苍老的声音。
原来不是小姑娘了，是个老人家。
“谢谢，你是个好人。”
“不，你真是个好妖。”他改口。
然后他便看见，面纱未遮住的眼睛，浮起来泪水。
“对，对不起老人家，你别哭，是我不好。”
白玉摇摇头。“你很好，最好了。”
她和林景成说，她捡了他，只知道他是洛阳城的人，让他早些回家看看，有人在等他。
她将林景成送回家，少年跟在她的身边，见她走路踉跄，搀扶着她，还给他削了一个拐杖。
白玉遥指着拐杖，“给我削个角吧。”
她在地上歪歪扭扭的画了两个羊角，
“大概就是这样的。”
羊角削得很丑，但是白玉遥很喜欢，时不时就摸摸。
他回林家那日，踏入洛阳城时，记忆纷至沓来，他记起了一切，却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。
他向那老太太道谢。回来才知原来他已经许久未回家了。
他陪着他爹说了好多话。扯了好多谎来圆，实际上他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直到他爹拉着她的手问:“你的小媳妇呢？”
“什么小媳妇？”林景成只觉得脑袋里有一层雾，他爹对他头轻敲了下。“自己的小媳妇都不记得，我多替你记得，傻小子”。
林景成愣愣揉头，却发现自己满脸泪水。
“爹，什么小媳妇”他问。
林老头摸摸胡子。“老了，记不得了，你自己带回来的问我。”
白玉遥站在门口，许久才离开，她身形踉跄，住着拐杖，她要早点离开，她快化不成人形了。
少年未老、心性纯然，真好，白玉遥抿着唇，回头看一眼已经看不清身形的少年，眼泪在眼里打转，她将呜咽声埋在喉咙深处。
“林景成，我饿呀。”她头一次觉得，那么委屈，真的好委屈，她一见着他了，她就舍不得离开了。
他们本都不是贪心的东西，他们不该这样的结局。
洛阳山那个大妖怪死了，死在洛阳山内，饿的被发现时，只有一个头颅和一条手掌，她是被撑死的。
她的四周空荡荡的，没有杂草，没有树木，她的胃里头有巨石，树枝，周围仿佛是个物件，她就能往嘴里塞。
然后周围开始没有吃的了，她就开始吃自己的身体，从大腿，然后身体，最后只剩下一个头颅，不难想象她到底经历了什么。
没有了妖法，疯狂肆意的妖性腐蚀着她，她控制不住本性，只能任由自己沉沦堕落。
念绯看见，她那没被她吞食的手里，紧紧握着一根木棍，木棍上有两只奇奇怪怪丑不拉几的角。
偏偏，她没有意识，也知道将这个破棍子护的极好，木棍十分光滑，像是被人摩挲了千白遍，念绯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宝贝，辨认许久，也看不出稀奇，只当这是她极其心爱之物。
“念绯楼不做亏本生意。”
他挥袖子，带走了地上的尸骨和拐杖。
“只是小丫头心软，让我来替你收尸。”
他牵起身旁，小丫头的手，只是他知道，都消失了，收与不收，都不重要了，不过是死前最后一个体面罢了。
“走吧。”
饕餮，其状如羊身人面，眼在腋下，虎齿人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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